盛唐诗人中他被称“诗佛”,也是文人画里的南山之宗,世有 “ 李白是天才,杜甫是地才,王维是人才 ” 之说。
王维,生于698年(也有说693、694、701年),少年成名,状元及第,一度是王公贵族们的座上宾。
他的诗中有绚烂,呈现大唐不尽的繁华;有清寂,彰显士人的高风贵骨;有写意,隐士的世外山水田园;有旷达,大漠孤烟的峰回路转;有机锋,参禅悟道后的不染。
世人眼中,他无限憧憬和向往世外田园生活,可谁又知道,除了让人艳羡的才华外,王维却与盛唐繁华格格不入。
正如朱自清所说:热闹是他们的,我什么也没有。
也许佛家就应该一无所有,所谓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,所谓“四大皆空”。
—— 01 ——
715年
正是唐玄宗李隆基施政得当、励精图治时期,大唐逐步走向开元盛世,开启它新的荣耀。
天下文人墨客如过江之鲫般涌向繁华的长安,入仕为官,施展抱负,名扬天下......都想在这红利期留下一抹印记,毕竟风口来了......
当时的长安,空气中都弥漫着诗的味道,如果一个牌子掉下来砸到10个人,8个写诗的,1个写词的,剩下1个,嗯,写文章的。
而此时的王维还没那么佛系,也想一展心中抱负与理想,于是辞别母亲,告别家乡,搭上高铁,去一线城市打拼了。
自此,开启了他光芒璀璨却又波澜起伏的一生。
王维生于山西祁县太原王氏家中,著名大族,源自姬姓,属于出身显赫。
大唐时期,王氏属于五姓七望(陇西李氏、赵郡李氏、博陵崔氏、清河崔氏、范阳卢氏、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),绝对的名门望族,几乎垄断了入仕的所有途径。
王维自小就聪明过人,加上接受的是正统贵族教育,诗、文、书、画、音乐,无一不精,典型的复合型人才,让人羡慕的别人家孩子。
据说,在王维出生时,也有“异象”,母亲崔氏梦见一位菩萨进了房间,由于她自幼吃斋念佛,
于是给孩子取名“维”,字“摩诘”,连起来就是“维摩诘”。
佛家有一本经书叫《维摩诘所说经》,讲的是居士维摩诘所证之下的不可思议解脱法门,维摩诘虽是居士,其实是在家大菩萨,而且早已成佛。
这是母亲给王维结下的缘,而王维失意的时候,也总是一边寄情山水间,一边参悟佛法,尤其是中晚年,更是精进。
世事多变,父亲王处廉早逝,自此家道中落,成为寒门,为了家族,读书入仕成了王维不得不的选择。
初到长安的王维,虽是独在异乡为异客,但却很快与少年才俊、文人墨客们出入茶坊酒肆,觥筹交错、纵饮狂歌、吟诗舞剑、赏花赏月赏秋香......
少年行
新丰美酒斗十千,咸阳游侠多少年。
相逢意气为君饮,系马高楼垂柳边。
人人都想:入则封侯拜相,妙笔安天下;出则御兵为将,拓土又开疆;千古留名,万载流芳。
盛唐给了众人多姿多彩的生活,也给了展示自我的舞台。
越是喧嚣就会越是寂静,越是热闹就会越是孤独,这是华夏流传的阴阳学说。一心建功立业的王维,身在异乡难免思乡情浓,又是一年重阳节,怅然心头:
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
独在异乡为异客,每逢佳节倍思亲。
遥知兄弟登高处,遍插茱萸少一人。
正如现在一线城市打拼的人一样,家乡已经是自己回不去的地方,而在城市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房,也许是为了家人生活得更好,也许是为了自己心中理想,容不得彷徨。
摆在王维面前也只有一条路,那就是拿下科考,因为十年寒窗无人问,一举成名天下知。
而当时正值李隆基革新科举制度,减少了进士科及第的人数,可长安城内到处985、211,本科、硕士、博士,想金榜题名谈何容易。
当时的长安,因为科考难度太大了,所以,考生们都会行卷,也就是去拜见一些达官显贵,呈上自己拿手的诗文,以求得举荐,说白了,就是得走走关系。
同时,由于当时的考试,并没有采用“糊名”的做法,所以考生的名声对上榜也有很大的影响。
由于王维是典型的学霸,写得一手好诗,又工于书画,还有音乐天赋,所以一入长安就成为了王公贵族的座上宾,小有名气。
而其中就有喜好音乐的岐王李范,二人颇有惺惺相惜,知音难觅的感觉。
这个李范不简单,他是李隆基的四弟,曾协助李隆基消灭太平公主势力,贵为太子太傅。
王维也时常向李范倾诉对科考的诸多担忧,李范也是无奈,因为他在皇帝哥哥面前说不上话,而能说上话的是自己的妹妹玉真公主,李隆基的同母妹妹,可她已经被人提前打了招呼。
为了成就王维,李范还是决定一试,他让王维挑选几首得意之作,再创作一首新的琵琶曲,最好凄婉一些,然后扮成乐工,一起去了玉真公主府邸。
一曲《郁轮袍》终了,玉真公主听得是如痴如醉,惊呼:Oh My God,买它、买它、买它!
一曲肝肠断,天涯何处觅知音
一见有戏,李范赶紧示意王维把准备好的诗文呈给公主,不曾想,这些诗文都是玉真公主一直欣赏的,只是没有见过作者王维而已。
721年
春闱,凭借自身出色的才华,玉真公主的加持,王维中进士,被授予太乐丞之职,负责音乐、舞蹈等教授、排练,以供朝廷祭祀宴享之用。
能够及第后就被安排职位,不仅是因为王维才华突出,更得益于李隆基自小对音乐的热爱,他曾创作过百首乐曲,还是“梨园”祖师爷,妥妥的被“皇帝”耽误了的音乐家。
所以,企业文化就是老板文化。
而这一年,同龄的“诗仙”李白还背着包做游侠呢,“诗圣”杜甫还是个盼着六一儿童节的孩童,“师佛”王维已经开始挥斥方遒。
本就名动京城,加上顺利及第,王维粉丝量蹭蹭往上涨,很多豪门大户都想将家里女娃许配给他,提亲的媒人踩烂了门槛,但都被拒绝了。
因为王维并不是负心郎,他早已与家乡的崔氏(诗人崔兴宗姐姐)定了亲,而此时正是喜结连理之时。
金榜题名时,洞房花烛夜,有缘人终结良缘。这可羡煞世上多少人。
此间有人送了一盒红豆,并向王维讲述了一个令人动容的凄美爱情故事,王维当即赋诗:
相思
红豆生南国,春来发几枝?
愿君多采撷,此物最相思。
小诗风格明快、委婉含蓄,语浅而情深,当即由乐工谱曲,“唐代乐圣”李龟年深情传唱,听者无不动容,长期霸占各大音乐排行榜第一名。
那时的李龟年、雷海青等人已经与王维交好,经常一起玩儿音乐,搞创作。
—— 02 ——
可是尘世险、人心险,朝堂更险,上班没几个月,王维就被人挖坑下套了。
王维被安排一场当时流行的“五方狮子舞”彩排,可就在彩排中,一名属下伶人舞了黄狮子,而黄狮子舞是专供皇帝享用的,这可是僭越,大罪过。
想当年,孔子对季氏僭越一事留下了著名的:是可忍,孰不可忍!
而在彩排现场的角落里,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这一切。
第二天,王维被贬为济州司仓参军,就是仓库管理主管。
及第时多踌躇,贬谪时就多落寞,两重天的境遇,让王维迷茫、困惑,路上赋诗:
宿郑州
朝与周人辞,暮投郑人宿。
他乡绝俦侣,孤客亲僮仆。
宛洛望不见,秋霖晦平陆。
田父草际归,村童雨中牧。
主人东皋上,时稼绕茅屋。
虫思机杼悲,雀喧禾黍熟。
明当渡京水,昨晚犹金谷。
此去欲何言,穷边徇微禄。
未曾清贫难成长,不经打击老天真;心不苦,则智不开;心不死,则道不生!对于信奉佛家的王维来说,这一跤摔得值。
722年
王维在妻子的陪伴下,来到济州,开始了日复一日且不如意的996。作为被贬的官员,他也很难融入到当地的官员中。
于是这个时期的王维开始寄情山水之间,内心的彷徨、委屈、失望、苦闷、不甘,化作文字融入诗中。
令人欣慰的是妻子崔氏患难与共、相濡以沫的陪伴与抚慰,让二人从青梅竹马,到心灵契合。
—— 03 ——
726年春,唐玄宗李隆基泰山封禅,并大赦天下,包括了所有获罪的官员,获得赦免的王维辞职了回长安了。
正所谓有人星夜赶科场,有人辞官归故里。
回到长安的王维,明白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,开始收敛自己的锋芒,安静地隐居起来。
人既走,茶已凉,王维的住所也变得门前冷落鞍马稀了,这让他落了个清净,醉心诗画之余,开始从大荐福寺道光禅师学顿教,一心向佛,参禅悟道,对被为官伤透了的心,时时勤拂拭,勿使惹尘埃。
令人伤心的是,妻子崔氏病倒了,王维亲自端汤熬药外,日日佛前诵经,期待妻子能够好起来。
天道无亲,731年,崔氏去世,也许是对崔氏的无限眷爱,心中容不下旁人,也许是佛法使然,正所谓:
权贵忧失宠,富豪恐盗凶。
红颜难为久,荣耀一场空。
华灯盛筵莫不散,曼舞轻歌叹有终!
自此,王维独居30年,终身没有再娶。
—— 04 ——
733年
也许心中还有梦想的王维,献诗时任宰相张九龄求汲引。张九龄是唐朝著名的贤相,开元盛世的功臣之一,又是诗人,“海上生明月,天涯共此时”就是他的名句,他对王维极为赏识。
735年
张九龄提拔他为右拾遗(八品小官,负责向皇帝奏论政事,陈述得失,相当于当代的监察兼助理机构。),到东都洛阳任职。
这时的唐朝,吏治整顿已见成效,朝政稳定,风气开明,人尽其才。
王维从失去爱妻的伤痛中逐渐走了出来,开始了自己真正的仕途,有诗云:
早朝
皎洁明星高,苍茫远天曙。
槐雾暗不开,城鸦鸣稍去。
始闻高阁声,莫辨衣更处。
银烛已成行,金门俨驺驭。
诗中呈现了王维对光明未来的乐观期盼,可现实却再一次给了他重重一击。
开创了盛世之后,唐玄宗逐渐没有了励精图治精神,开始沉溺于享乐、奢靡之中,并把儿媳杨玉环招入宫中,日日作乐。
擅长阿谀逢迎的李林甫深得李隆基喜爱,在他一次次的谗言中,正直的张九龄被贬,而李林甫则爬上相位。
737年
李林甫加封为晋国公,大权独揽,上到太子,下到文武百官,无不唯他马首是瞻,否则轻则被贬谪、罢官,重则惹上杀身之祸,殃及家人。
然而王维却愤然不顾个人安危,给张九龄写了一首送别诗《寄荆州张丞相》:
所思竟何在,怅望深荆门。
举世无相识,终身思旧恩。
方将与农圃,艺植老丘园。
目尽南飞雁,何由寄一言。
诗中既表达了自己的坚定立场,也表达了对恩人的感恩之情。
张九龄的被贬,让王维颇受到打击,有些心灰意懒,产生了归隐田园的念头,就在他纠结之时,收到张九龄的来信,劝他留下来继续为官,虽不能匡时济世,但好人站住一个位置,就可以让朝廷少一个坏人。
王维听从张九龄的建议,留在了朝廷,也从不怠政,但已不再积极进取,仕途的理想也许在他心中就此磨灭。
戏题盘石
可怜盘石临泉水,复有垂杨拂酒杯。
若道春风不解意,何因吹送落花来。
几个月后,不想仕途进步的王维升任为监察御史,可朝中官员多是李林甫一派,你监察谁?
—— 05 ——
这一年,河西节度使崔希逸打败吐蕃,建立功勋,王维被委以监察御史兼节度判官,赴凉州河西节度幕。
王维乐得远离长安这个是非之地,处尘世之远。这次慰问劳军,不仅让王维增添了无数边塞诗篇,更让他感受到广袤天地间的豪迈、旷达,自此,人生有了新的感悟。
初至塞上,便得诗《使至塞上》:
单车欲问边,属国过居延。
征蓬出汉塞,归雁入胡天。
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。
萧关逢候骑,都护在燕然。
塞上风光,跃然诗中。
在凉州的两年里,王维与边塞、大漠、烽火、厮杀、号角、烈酒、羌笛、金戈铁马、雄关漫漫已经浑然一体:
陇西行
十里一走马,五里一扬鞭。
都护军书至,匈奴围酒泉。
关山正飞雪,烽戍断无烟。
出塞作
居延城外猎天骄,白草连山野火烧。
暮云空碛时驱马,秋日平原好射雕。
护羌校尉朝乘障,破虏将军夜渡辽。
玉靶角弓珠勒马,汉家将赐霍P姚。
老将行
少年十五二十时,步行夺得胡马骑。
射杀山中白额虎,肯数邺下黄须儿!
一身转战三千里,一剑曾当百万师。
汉兵奋迅如霹雳,虏骑崩腾畏蒺藜。
739年
李林甫要兼任河西节度使这个肥差,崔希逸则改任河南尹,再次友人离别,眷恋难舍,此情此景在后来王维送别元二时念及到:
送元二使安西
渭城朝雨浥轻尘,客舍青青柳色新。
劝君更尽一杯酒,西出阳关无故人。
741年
回到朝堂后倍感孤独的王维,只因张九龄的话尤在耳,所以一直没有辞职归隐,终日应付差事,用现在的话说,整日在摸鱼而已。
在好友裴迪的陪伴下,王维在终南山脚下置办了一栋宅邸,过起了半归隐的生活。几经坎坷,历经磨难,这期间的诗少了情感,多了禅意,地水火风,四大皆空。
终南别业
中岁颇好道,晚家南山陲。
兴来每独往,胜事空自知。
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。
偶然值林叟,谈笑无还期。
原来的“相逢意气为君饮”,忽然画风一转,“胜事空自知”。从“纷纷射杀五单于”,到“坐看云起时”,改变的是心境。
我们为这样的王维击掌相庆。
仕途的跌宕,音律的浪漫,塞外的豪放,参禅的安享,诸般世间相,终要放下,正如《金刚经》所讲:若见诸相非相,即见如来。
菩T寺禁口号又示裴迪
安得舍罗网,拂衣辞世喧。
悠然策藜杖,归向桃花源。
—— 06 ——
742年
王维升迁为从七品上的左补阙,掌供奉讽谏,大事廷议,小则上封事。贼相李林甫虽死,杨国忠拜相,也是专断朝政,朝纲依旧混乱,作为言官,其实形同虚设。
杨国忠能够上位,多是族妹杨玉环受宠,而自己也和安禄山在玄宗面前争宠,长期整安禄山的黑材料、打小报告。
为了证实他所言非虚,他还特意搜查了安禄山在长安的私宅,扣押了安禄山的儿子和几十个亲信,然后居然随便捏造了罪名把这几十个亲信给杀了。
这种情况下,安禄山想不反都不行了,这是后话。
744年
乐于归隐终南山的王维,在辋川买下了宋之问的辋川山庄,并在原来基础上兴建成20多里长的综合园林体。
这里依山傍水,不胜美哉,且距长安不远,成了他心中的“极乐世界”,王维一生最美的诗,也多是写辋川:
山居秋暝
空山新雨后,天气晚来秋。
明月松间照,清泉石上流。
竹喧归浣女,莲动下渔舟。
随意春芳歇,王孙自可留。
王维和裴迪在辋川精选了20处不同的美景,如孟城坳、白石滩等,并为之取名赋诗,也就有了《辋川集》,比如写白石滩:
白石滩
清浅白石滩,绿蒲向堪把。
家住水东西,浣纱明月下。
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,王维心中的自然世界,没有爱恨情仇,自然而然,却机锋满诗篇。
750年
王维母亲去世守丧,离朝屏居辋川。
—— 07 ——
752年
史上著名的“安史之乱”爆发,安禄山、史思明彻底反了,反军长驱直入,一路杀到长安。
大明宫,大唐国家象征,门口一众文武百官正在等待上朝,更是等待各人接下来的任务安排。
因为,就在昨日,唐玄宗李隆基早朝上隆基了一把,昭告天下,要御驾亲征、平叛讨逆,众官员暗挑大拇哥,佩服一哥再次雄起!
可当宫门打开的时候,大家才知道被放鸽子了,玄宗玩儿了一把烟雾弹,已经趁着夜色收拾细软、带着贵妃杨玉环,在侍卫的护送下,撒丫子奔成都吃火锅去了。
而这一众官员中,就有王维,宫门外感慨着大唐荣耀不再。
回府邸的路上,王维觉得空气凝重的让他透不过气,他不知道接下来长安城会怎样,自己该怎么办?
当时的王维,任给事中,他没有选择出逃,而是决定留下来,而正是这一决定影响了他的后半生,因为他遇到了一生要渡的劫——安禄山。
756年初
叛军占领东都洛阳;利令智昏李隆基,不复年轻时代的英明果决,听信谗言,导致6月下旬叛军长驱直入,攻陷长安,安史之乱达到最高峰。
安禄山下令搜捕长安所有的官员及家眷和未逃走的王公贵族,凡是已经随李隆基出逃的官员,屠尽满门,鸡犬不留。
命令一出,这个当时世界上最大的都城,瞬间从天堂变为地狱、猎场。
王维和大量官员被俘,关押在杨国忠的宅子里,每日威逼利诱,凡是投降的,当即官复原职。
年近花甲的王维,虽然历经朝廷黑暗,但是风骨还在,爱国之心仍热,于是服下事先准备好的痢药,伪称瘖病(因疾病而导致的言语障碍症),以躲过麻烦。
拒不投降的王维被押解前往洛阳。
—— 08 ——
756年
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,被俘的王维终于在洛阳见到了安禄山。由于王维才识够广、加上官职够高,于是在菩T寺的一个偏殿里单独关押。
安禄山并没有对他使用酷刑,而是晓之以理、动之以情、诱之以利,劝说王维归降。
王维明白,安禄山之所以如此,无非是希望自己成为他的吹鼓手,为他写小作文,歌功赞德,同时博一个爱才的名声。所以,称自己年老多病,嗓子又哑了,难以胜任。
安禄山并没有杀他,就这么囚禁着,隔断了他与外面世界的联系,他不知道家人是否平安,外面光景如何,可能这个时候能让他放下执念的只有佛法。
他不想这么等下去,当然,安禄山也不想这么等下去,于是宣旨昭告天下,封王维为给事中一职。
也许是看到昔日同僚一个个被处死,让他怕了;也许是为了活下去的权宜之策,王维做了影响他一生的决定,接下了诏书。
苦闷中终于见到一丝希望,好友兼小迷弟裴迪历经千辛万苦来到洛阳,并买通狱卒,与王维相见,告知了外面的情况:玄宗去年抵达了成都,安禄山被儿子安庆绪所杀,太子李亨已即位为帝,正在率部与叛军作战,而且战事极为有利......
坏消息是好友雷海青,铮铮铁骨,因在宴会上大骂安禄山,被肢解而死。
王维听罢,悲喜交加,百感交集,作诗《凝碧池》,描写国破之哀,倾诉其不幸又无奈的心境,充满悲愤与哀痛之情。:
万户伤心生野烟,百僚何日更朝天。
秋槐叶落空宫里,凝碧池头奏管弦。
裴迪回去后,将这首诗带到了新皇唐肃宗所在的地区,并广泛传播,来表达王维的心志。
—— 09 ——
757年
唐军先后收复长安、洛阳,王维心中甚是喜悦,但因接受过伪职,被押回长安,按律当死。
天可怜见,王维因只受伪职之名,而未任实职,又因被俘时曾作诗《凝碧池》,加上其弟刑部侍郎王缙平叛有功并请求削籍为兄赎罪,王维才得宽宥,降为太子中允。
虽然安全着陆,但王维心里明白,这是他人生的污点,难以消除,自此,难以在长安有更好的发展。
多年的郁闷情绪,加上最近一年来的牢狱生活和精神折磨,将王维几近摧垮,身体渐渐衰弱,精神也大不如前。
760年
在新登基的唐肃宗圣恩下,王维升官了,被提升为从四品上的尚书右丞,这是个有职权的官位,也是他一生所任官职中最高的官阶,也是最后所任之职,后世之人也称他为王右丞。
但此时王维已深感心有余而力不足,再加上接受伪官这个污点,让他无颜站立朝堂,数次上表皇帝,希望把自己的辋川别业施为佛寺,唐肃宗最后恩准了他的善举,也是一份功德。
这年秋末,王维离开居住了16年之久的辋川别业:
别辋川别业
依迟动车马,惆怅出松萝。
忍别青山去,其如绿水何。
告别了长安的繁华,放下了田园的宁静,一切都是幻灭相!
王维离开辋川后,一生的至交好友裴迪也要到蜀中去做官了,特来辞行,二人均知,今日一别,也许今生再难相见:
叹白发
宿昔朱颜成暮齿,须臾白发变垂髫。
一生几许伤心事,不向空门何处销。
—— 10 ——
761年
春天,王维自感垂垂老矣,已经无法再正常上朝。而弟弟王缙在蜀州刺史的任期已经结束,却没有被召回京城。
王维格外想念这个弟弟,于是上《责躬荐弟表》,请求皇帝削去自己全部官职,放归田园,换弟弟王缙能够回还京师,言辞恳切,一句“弟之与臣,更相为命,两人又俱白首,一别恐隔黄泉”,听者伤心,闻者落泪。
唐肃宗答应了他的请求,5月,王维进上谢恩状。
7月,一代师佛离世,临终时,他仍作书向亲友辞别,遗憾的是,并没有见弟弟王缙最后一面。
弟弟王缙按其遗愿,将他葬于辋川别业清源寺母亲的墓旁。
唐无李杜,摩诘便应首推,这是对王维的至高赞誉。
历千千千难,渡万万万劫,始成佛!